另类的读史方式

作者: loaf 分类: 随笔 发布时间: 2019-02-25 13:23

无意之中看到马伯庸的《显微镜下的大明》,小说家写史书,到也有趣。和《明朝的那些事》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以前用通俗的方式写史,蔡东藩的《中国历朝通俗演义》是一种,还有就是柏杨白话版资治通鉴。但都是通史,不如小说家写的细腻有趣。《显微镜下的大明》或从干巴巴的史料,或从角度偏颇立场可疑的笔记里探微烛隐,挖掘出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,更为可贵的是,这些故事并不仅仅满足读者的猎奇心态,看起来历经几百年,人性相通,官性相似,透过炫目迷离的现代外表,我们的文明进步实在是乏善可陈。

书中的故事,大多发生在江南一带,正是因为江南文风昌盛,所以遗留下来的文档也多。

第一个故事是徽州歙县帅嘉谟发现有一笔税叫“人丁丝绢”,只有歙县要负担,他查了前因后果后认为,这是一笔应该由徽州六县共担的税赋,因为早期胥吏在账簿上动了手脚,让歙县枉交了200年。结果就是六县、南京户部与北京朝堂之间就开始了公文大战,各种呈文乱飞,作者还真是厉害,能把这个故事说的条理清楚,时不是还能对具体呈文加以评点。人家是拿文章下酒,他却可以把政府文件当小说来读,这可高明的不是一点点啊。其实现在看来,这件事还真是一笔糊涂账,各个利益方可谓是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。读者如果以同理心身代其中,也会发现这团乱麻是理不断剪还乱。歙县的要求是,要么别让我们交,要么六县分摊;其余五县说,关我鸟事;户部说,别烦我,你们自己解决,只要税别少交就行;徽州府最郁闷,凭空多了一件烂事,还是先糊弄糊弄吧,但愿能混到下一届。而顶级大佬,张居正也掺和一下:也许是个推广一条鞭法的契机呢。明朝是乡贤治理,官场的动静很快又传导到下面,局面就更乱了。各种纷争持续了近10年,最终给出的方案已经是第五版了,“这个方案,可以说是集妥协、折中之大成,把负担压力分散到歙县、徽州府、兵备道等诸多方面。”。然后就是秋后算账,按中华惯例,先将提问题的人解决掉,最终给帅嘉谟定的处罚是“杖一百流三千里,遣边戍军”。歙县人民将其写入《歙县志》的义士一项。评曰:“以匹夫而尘万乘之览,以一朝而翻百年之案。虽遭谪戍,而歙人视若壮夫侠士。”而其实五县,也只有其自已的义士,特别是婺源人程任卿,做牢之余,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各类文档统统整理一遍,编成此奇书《丝绢全书》。

其实从这些文件中可以看出,在十六世纪时,中华文明已经相当先进了,固然有官僚的怠政,但并不比现代更黑暗,而民众的权利意识,与现代相比也不遑多让。

第二个,则是婺源的事了,现在听起来,此事有点好笑,但当时大家可是认真的,那就是,婺源学生高考不利,大家认为是挖石灰的坏了龙脉,要官府禁矿,保护环境,啊不,是风水。这等小事,却也是因为利益相关,争了六十四年,才有一个阶段性的成果,编《保龙全书》以志。其实还只是第一册,后来此争讼并未中绝,而是一直讲到清光绪年间。

这个故事和第一个有点不同,前者是有官与官之间的矛盾,而这个,单纯的是官民矛盾,这到也说明了明朝民权之盛,官绅一体对付商人和贱民,几百年都搞不定,说明封建社会的独裁能力还是有待商榷的。

第三个故事又回到歙县,在呈坎古镇,一起民间官司,打出了“奇崛跌宕”的律政风云。这里出现了单纯的坏人,“高僧”法椿,本为逃籍隐户,机缘巧合下成为主持,居罗家祖庙,还想夺人祖坟。不过这个故事的所有资料,都来源于罗显所撰的《杨干院归结始末》,立场已定,所以真相如何,不得而知。但即使从一方的叙述来看,整个官司打的也是跌宕起伏,精彩纷呈。从中却也看出明朝时,法律体系已相当完整,令人还真未必敢笑古人。

再回到朝堂,第四个故事是关于国家档案库的,“后湖黄册库”就是玄武湖的国家档案馆了,放了全国的户籍资料和房地产资料。里面许多详细介绍了黄册、鱼鳞册等明代档案的细节,又一次让我惊诧于古代档案制度的完善和考虑的周到,但同样让我惊诧于广大官员的漏洞就钻,没漏洞就创造漏洞钻的惊人智慧。令人不惊诧的则是官僚的糊弄精神,对上糊弄,对下糊弄,糊弄不了时,两手一摊,大家一起完蛋。再说了,古代节奏慢,怎么着也可以糊弄个两三百年,等糊弄不了时,也该到了改朝换代的时间了。但从中到是可以看出一个制度的败坏,一个系统的失控,大多是走的相同的路线,为了省钱省事,先是疏忽轻慢,后来积弊越来越多,因为劳而无功,错却有责,负责人只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得过且过,如同击鼓传花,后来的倒霉鬼只能自求多福,最终爆发时,也只有另起炉灶。

第五个故事是关于胥吏的,这也算是有中国特色的一个阶层了,其技巧一言而蔽之,就是“欺上瞒下”。案件并不复杂,也没有什么奇谲之处,只是:“整个案子里,充满了小人物挥舞着小权力的身影。”

最后一个则算不上一个故事了,最多算一则笔记,官场斗争而小民枉死,至今尤如是。

看完此书,深感自己所知的历史过于简略,其实,深入其中,对于现代人大有裨益,它可以很好地纠正人们的历史自大感,以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面对“古代”的人和事,太阳底下本无新鲜事,人性不变,人事则不变,变的只是技术手段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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